常乐得了常玉的默许,转头就往少府递了话,说承乾殿里头要添位宫教姑姑,少府一听,也是勤快,疾风似的只隔了三日便选了出来。
宫教姑姑一般是给备婚的皇子用的,专门教授阴阳相合之事,所以无论出身样貌,都比寻常的宫婢要高些。
这太子宫教,更是要精挑细选,不仅要经过中常侍批验,确保身家清白,还要由皇后亲自面选一遍,如今中宫无后,这差事自然便落到了梁贵嫔那边。
梁贵嫔一听是要为太子选宫教,心想着莫不是要好事将近了,旋即也是反复斟酌,好好敲定出了个稳妥的。
前后不过半月,千挑万选的宫教姑姑便被送进了承乾殿中。
夜里,常乐引着人进殿时,付辕还在埋头练字。
一听常乐解释完这人是来干什么的后,他脸色瞬间黑成了案上的砚台。
“殿下,如何?”常乐脸上挂着殷勤的笑,还搁那儿喜滋滋地准备邀功。
付辕手上关节一紧,手头的细竹狼毫笔应声而断。
“滚……”
常乐一怔,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:“啊?”
下一刻,常乐头一次听到太子殿下用如此气势雄浑的语气——
“滚!”
惊得宫灯乱晃,鸟雀惊飞,余音绕梁,三日不绝。
那一晚,承乾殿的烛火亮了一夜——
宫人们都传,太子殿下把自己锁在殿中,一夜学到了天亮,硬是熬红了眼,一表自己专心研习课业的决心,绝非女色可动摇。
太子勤勉好学,严于律己,实乃佳话,传到前朝,朝臣们亦是被此所感,纷纷赞叹太子殿下真是愈发稳重。
转眼又是太子大考。
景和帝这次下了一个狠招,直接让太子论一论袭国的官制弊病。
要知道每次大考都是要送到太学和兰台去审卷的,景和帝故意借着儿子的课业去敲打朝臣,颇有一股让他们自己选的太子去戳他们自己利益的意思。
论得好了,就借此推行下去;论得不好,也只当是太子的课业,一句轻飘飘的“太子年幼,尚需历练”,便可把事抚平。
张岁安知道会有这么一天,心里早有筹备,隔日便去讨了一份杨老太公那里的旧制来。
其实改选官制这事,袭国此前并非没有先例,早年官员选用主要靠地方举荐,后来为防徇私,又增加了分级的监官,从郡县到州府,再到中枢,都有各自的监官使,直接隶属于御史台,可随着御史中丞涂均掌权后,这个监官使便成了个灵活的摆设。
东宫初定,太子侧殿听政都还没几日,眼下就被布置了一道这样的任务,明摆着就是想借他的手,试探士族对选官改制的反应。
张岁安作为东宫少傅,要是拿捏不好其中的分寸,自己摊上个辅佐不力的名声倒是小事,太子若是因此得罪了士族,或是没能让陛下满意,落了个不堪大用的名声,那便是大事了。
“想出一套官制不难,难得是如何周全各方,既不能完全否定旧制,又要把选官权收归中枢,还得让陛下找到着力点才行。”承乾殿北阁下,张岁安一身月白色的薄氅,肩上还带着几片东宫院外的落花,他徐徐将整理好的旧制批注一一展开。
付辕端坐在案前,正经得反常。
经过之前种种,他觉着自己或许是病了,且这病八成是跟张岁安有关。
此刻,他正竭尽所能地避免与张岁安对视,只垂着头低声道:“那就定一套统一的规章,让监官使按照律令行事?”
张岁安埋着头整理简牍,没去看他,随口反问着:“何为德,何为贤,只能通过一纸荐书作为评定,若监官使尽职尽责,或会去一一查证,可若是他们不尽责呢?”
付辕不经意地侧了侧脑袋,刚好瞥见张岁安坐在日光下,侧影的轮廓被一抹浅光照得发透,瓷白得好似温玉,顿时又走了神。
张岁安见他不答话,眼神缓缓偏了过来。
吓得付辕赶紧把眼睛一收,左右随手扒拉一番,本想握点东西,结果空空如也,只得拿起案上的笔,忙着装作要写点什么来。
“那就……”付辕清了清两声发哑的喉咙,“那就设一套考校,各地的才人无论出身,都需经过考校入仕,这套考校的章程和内容,就由中枢来定,这样有凭有据,所有的卷册全部留档,可供陛下随时查验,地方监官使自然不敢再徇私枉法。”
付辕这思路虽然粗略,但与张岁安先前琢磨的方向倒是大差不差,可经由这么一说明,他心下又生出几分隐忧来。
将模糊的举荐标准,规范成统一的考成,确是一种整饬吏治的方策,只是这样一来,曾经只需仗着门第就能入仕的勋贵子弟,怕是要不满了。
张岁安审慎道:“这样是好,却只怕老臣们会说,光凭考校才学,无法评判德行和实务。”
“那就两者各占一部分?考校算一成,孝廉德行算一成,至于实务……”付辕似是还没有想得特别完备,有些迟疑道,“不如就让过试者先行候职,待各自署内的官师教授考评后,再送往各自的官署授职?”
张岁安听这语气,也觉出他有几分不自信来。
自古都是论他人之法容易,创自己之法难,更不必说,身为太子,上有君主,下有朝臣,一举一动都要被人点头论足,朝堂宿儒尚且举步维艰,何况一小小少年人。